第825章 世间众生,皆是扰动宿命的微尘(1/2)
冰冷的山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脸上,呼出的白气凝成一团,瞬间又被撕碎。
大明山的山道蜿蜒在铅灰色的天穹下,积雪被车轮和人脚踩实了,泛着冻铁的寒光。
陈阳站在山道拐角的一棵老枯松下。
石阶上凝结的厚冰仿佛百万年前的那片坚冰,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在寒冷与沉重中苦苦挣扎的少年。
他的目光越过风雪,落在
一辆独轮车的木轮压在冻得发硬的雪泥地上,发出吱呀的痛苦呻吟。
车身堆垒着比人还高的青石,沉甸甸的,压得那推车的人佝偻得如同拉犁的老牛。
汗水混着融化的雪水从那人冻得通红的脖颈蜿蜒流下,渗进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领口里,再被寒风一激,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灰白的汗渍痕。
是张小胖。
他的身体依旧壮实,或者说,被这常年累月的苦力打磨得只剩下一种粗粝的蛮力。
他不再是陈阳记忆中的张小胖了。
但陈阳的目光只在张小胖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向他车旁。
车头系着麻绳,麻绳的另一头勒在一个陌生少年的肩胛骨上。
那少年身量未足,穿着比张小胖更单薄破旧的夹袄,冻得嘴唇发紫,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凸起,几乎将整个身子压低到近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
才勉强带动着沉重的车辙在冰冻的坡道上一点点挪动。
每一步,少年的脚都在打滑的积雪里奋力蹬踏,留下深深浅浅的泥坑。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枯黄的碎发,紧紧贴着蜡黄的皮肤。
每一次张小胖调整推车姿势,少年都像被巨大力量牵引的木偶,狼狈地踉跄一下,又立刻绷紧那纤细的肌肉,重新死死拽住绳索。
寒风呼啸,卷走了人生,但这无声的挣扎与负重,却清晰地烙进陈阳的心湖。
湖面平静无波,映照一切。
陈阳已跳出了那无形的五行轮转,挣脱了因果罗网最粗壮的丝线。
生死、贵贱、凡俗与超脱的界限,在他心头早已模糊难辨,如同砚台上磨开、最终溶于清水的墨汁。
张小胖还在重复着当年的轨迹,仿佛一道亘古不变的刻痕,深深印在这大梁城外的山道上。
这本是宇宙间最寻常的“定数”,一个渺小个体被裹挟在宏大历史洪流中随波逐流的模样,陈阳本该了然,如同看着亿万星辰在各自的轨道上生灭流转。
然而,他的心湖边缘,却漾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不是因为张小胖。
那陌生的少年替张小胖拉车,少年那咬紧牙关的倔强,那拼尽全力的嘶吼(尽管声音被风雪吞噬),那尚未被生活彻底磨平的棱角里透出的狠劲。
这场景于陈阳而言,却又透着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当年,这绳索是勒在他陈阳瘦削肩膀上的。
当年,他是张小胖的伴当,是他们相依为命、在这冻骨寒风里争一口吃食的同伴。
一丝微弱的疑惑,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无声地扩散开来。
他目光穿过了飞舞的雪片,穿过了嶙峋的山石缝隙,甚至投向了山道下方被浓密雪幕遮蔽、人声隐隐传来的简陋窝棚区。
他寻找着另一个影子。
那个本该像磐石一样出现在张小胖附近,那个力大无穷,如同一堵墙般挡在风雨前的大壮。
没有了。
积雪覆盖的山道上,只有张小胖和他陌生的伴当在艰难挪动。
山腰的窝棚区里,人影模糊,但没有那个哪怕只是站着,都带着一股沉沉压迫感的粗壮轮廓。
空气里似乎残留着某些极其遥远的“记忆碎片”——一点汗味、斧头劈柴的闷响、憨厚的笑声?
但这些碎片迅速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被此刻真实的呼啸风雪彻底覆盖。
陈阳立在原地,披着单薄的衣衫,风雪却自动绕开了他身周一寸之地。
他那双阅尽了宇宙轮回沧桑、已能轻易看穿时空表层脉络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抹清晰的意外。
他原以为,自己超脱了轮回,跳出了棋盘,成为了那无牵无挂的观棋人。
棋局内的棋子该摆放在何处,自有其运行轨迹,无论他在不在其中。
张小胖的命运轨迹依旧清晰。
然而张大壮,那块与他命运丝线紧紧缠绕,以生命为代价为他挡下灾厄的“顽石”,其存在的痕迹……消失了?
因果的罗网,在他这个最大的“变量”强行挣脱之后,在他身上延展出的那坚韧无比的丝线被骤然斩断之后。
似乎……出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松动?
风吹过松针,簌簌作响。
陈阳的目光再次落回山道上那两个在风雪和生火的重压下咬牙前行的身影上。
张小胖,依旧是张小胖。
大壮的“位置”,却被一个命运轨迹完全陌生的少年代替了。
这看似微小的改变,如同投入他心湖的石子,在无边无际的圆满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这涟漪意味着什么?
是宿命并非全然不可撼动的明证?
亦或是,他自身的存在本身,已经化为一个巨大的扰动源,正在这片既定的宇宙图景上,涂抹出难以预测的未来?
他站在风雪之外,宇宙之圆在他心中流转不息。
雪依旧在下,山道依旧难行,但脚下的宇宙基石,似乎已经多了一道隐形的缝隙。
山风裹着雪粒,狠狠抽打在张小胖裸露的脖颈上。
他肩头勒着麻绳,与那陌生的少年一起,奋力拽着那辆堆满青石的独轮车。每一步踏在结冰的山道上,都发出沉闷的嘶吼,脚下的冰纹蛛网般碎裂。
这一幕凝结,如一片冻在时间里的旧雪。
陈阳的目光落在张小胖粗壮却已微微佝偻的身影上。
霎时间,山风、雪片、车轮声、人畜混杂的气味、甚至脚下凝结的寒意都骤然褪去、扭曲、重组。
一种更高维度的“看”,在他意识深处无声展开。
眼前的景象如同落入沸水的雪花,瞬间融化,又在心湖的镜面上重组。
不再是大明山道,不再有呼啸的风雪与刺骨的寒冰。
时空在他目光流转间崩塌、重塑,张小胖那条既定的生命轨迹,如同一条发光的丝线,从他推着独轮车、咬着牙攀登山道的这个瞬间为端点,开始逆向延展。
他看到寒冬的尾巴,张小胖背着仅有的破包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们栖身的破庙。
那时张小胖的脸上没有怨怒,只有一种被生活洪流裹挟向前的茫然和对未知的恐惧。
大雪覆盖了庙门口他留下的凌乱脚印。
他看到张小胖的身影在陌生的城中,如同一条搁浅的鱼,笨拙地挣扎。
先是跟着商队赶车喂马,鞍前马后,睡在露天的草料堆里,啃着最硬的黑面饼。
他偷学记账,被掌柜发现后抽得皮开肉绽,却把嘴角的血偷偷舔掉,记住了簿子上每个数字的形状。
小本生意的烟火气和铜臭气开始缠绕他。
张小胖蹲在简陋的摊子后面,扯着嗓子吆喝廉价的山货,脸皮在日复一日的叫卖声中渐渐变得粗粝厚实,圆滑世故的油光慢慢盖住了乡下孩子的木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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