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破镜(1/2)
第七次尝试炼化“石中髓”失败的时候,溪谷村整整断粮三日了。
锅灶冰冷,裂口的破碗空空如也。阿土,名义上的幼弟,蜷在屋角那堆湿得发霉的麦草秸上,瘦小的胸膛在破布下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破木门外灰蒙蒙的天穹,里面像是燃着两团掺砂的毒火——一种对活着的存在,特别是他这个“二哥”最直接、最原始的怨恨。
林墨玉盘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脊梁贴着同样冰冷糙裂的土坯墙。他缓缓摊开自己的双手。骨节依旧是修长的轮廓,但覆满了油汗浸透又干涸反复形成的深褐色包浆,像蒙着一层厚厚的、劣质的琥珀。指甲缝漆黑,深嵌的污垢与皮肉似乎早已生长到了一起,化为一种无法剥离、拒绝洁净的另类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吸进去浓重的柴灰气、霉草气、汗腥气和阿土腹中空鸣带来的酸腐气。胸膛深处那片焚世黑焰所化的一点冰冷微光,被重重浊气死命地往下压着,沉得像是在胸腔里坠了块生锈的秤砣。
饥饿,像最刁钻的毒蛇,在胃里缠绕绞紧。它侵蚀的不止是筋骨皮肉的力量,更缓慢、持续地腐蚀他的意志、他的残存的思考推演之力。每一次饥饿感翻涌上来,眼前都会出现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深处,那张属于天龙神的冷漠眼眸似乎又一次睁开,静静俯瞰着他此刻的狼狈和卑微。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就是你背离秩序星辰,甘愿坠入尘泥的下场?被区区凡人的饥饿所折磨?
混沌、吞噬……过往引以为傲的基石,此刻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在饿鬼道般的窘境面前,他的残骸无力去“吞”一粒真正的米!唯有这……
林墨玉的目光从自己那双肮脏的手掌移开,投向墙角阴影里那堆黑黝黝、看不出本来材质的“石头”。那是山裂塌时裹挟出来的东西,被雨水冲在溪边,坚硬如死铁,敲上去只有沉闷的梆梆响。村里没人知道是啥,阿土捡回来几块想当磨刀石,毫无用处就丢在了柴禾堆旁。
林墨玉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块乌沉沉的石核上。石皮粗糙坑洼,如同腐烂龟壳。但在更深层的感知里,石核最中央包裹着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强不肯彻底断绝的波动!微温、柔韧、内敛如初胎呼吸——是一缕被污浊石壳封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地髓”残余!天地山川灵机在污浊死物内核孕育的一点灵光,虽驳杂稀薄,却是这死寂污浊中唯一的活物。
七日前,他就发现了它。饥饿的鞭策下,林墨玉开始尝试剥离、炼化。第一次,指尖凝聚的那丝微弱混沌气息刚刚触碰到冰冷的石壳,就引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污浊秽气反噬,冲撞得他呕出带血的胃酸。
第二次,第三次……他一次次调整,一次次失败。每一次失败都加重体内凡尘污浊的累积,每一次污浊反噬都进一步削弱焚世黑焰那早已风中残烛的根基。七次。每一次失败都像在撕扯自己与凡俗之间的那道无形屏障,而每一次屏障裂痕渗入的污浊浊流,都将他拖向更深的沉沦。意识中那道推演之力构建的精微路径越来越浑浊、滞重,如同锈蚀朽坏的枯藤枝杈。更深处,焚世黑焰的核心愈发黯淡,冰冷的焰体似乎也开始掺杂进一丝无法祛除的粘腻油腻感。
饥饿的火焰舔舐着最后一根神经。
他缓缓探出右手食指。这一指不再是前七次带着探究、带着推演、带着一丝混沌掠夺意味的力量伸出。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绝。指尖不再凝聚力量,甚至没有光晕,只是纯粹地、带着他此刻拥有的最“真实”的状态——那只布满油垢汗渍、指甲嵌着黑泥的凡俗手指,颤巍巍地按向那块冰冷的死石。
指尖的触感冰冷、粗糙,带着石头本身死寂的气息。皮肤接触石壳的瞬间,仿佛有万千细微的、冰冷的“针”,顺着指尖的汗孔和纹理刺入!那不是有形的尖刺,而是石壳中积淀的污浊死寂本身的排斥法则具现!无数种冰冷的、沉重如金属锈屑、滑腻似腐败苔藓、粘稠如胶冻血污的气息,沿着指骨脉络,朝着血肉深处、朝着意识本源蛮横冲击!
嗡!
身体内外,那层反复累加的“凡俗之壁”轰然震颤!不再是纯粹的阻隔,更像是他自身的部分,因指尖这最彻底的“接触”而被彻底引爆!体内淤积的浊气瞬间失去控制,化作无数道翻滚的黑色浊流漩涡,疯狂倒灌入焚世黑焰的核心!试图将那最后一点“异常”彻底同化吞噬!
冰冷焰芯在这前所未有的内爆同化冲击中,仿佛发出了无声的爆鸣!焰体狂乱摇曳收缩,明灭不定,被粘腻污浊的黑色气息硬生生包覆、侵染!黑焰中那缕微弱的灵光眼看就要被这股来自自身内部的污浊秽火彻底扑灭、消化!
林墨玉残存的意识如断线的风筝,疯狂下坠。在坠向彻底沉寂的深渊瞬间,意识角落却猛地撞上了某些东西——无数张重叠的、刻满深痕的黝黑脸庞;沾着泥灰的滚烫眼泪砸在干裂焦土上的“嗤嗤”轻响;幼弟阿土腹中滚雷般的空鸣;墙角发霉的麦草混合着汗臭的气息……凡俗!沉重的、带着腐草气、土腥味、汗臭味的凡俗!
轰!
在焚世黑焰被污浊秽火即将彻底吞噬湮灭的绝地!一点纯粹到了极致的痛苦光斑在污浊烈焰的核心处,被这绝境生死瞬间的纯粹压力逼迫出来!
痛苦!不是被天龙神碾碎时的剧痛,也不是被粗陶破碗法则震鸣时的虚无之痛。那是由这具凡躯带来、烙印在魂魄根源的、最沉重最底层的存在压力——是赤脚踩在尖锐砂砾刺破脚底又被泥水浸染发炎的灼烧;是肚腹被草根树皮塞满却毫无暖意只有刀绞的痉挛;是被烈日烤焦后又被骤雨浇得透心凉的黏腻窒息……
这痛苦非但没有随同化而消散,反而在焚世黑焰核心被压制到极限时,被亿万倍地放大!仿佛整个泥尘星海所有凡俗生灵的生存之痛都在此刻汇聚、爆发!它不再是撕裂意志的利刃,而成了点燃沉寂火山的一点炽热血焰!
在痛苦中,一切归零!
焚世黑焰最后的意志碎片在归零的刹那,触碰到了石核最深处那一点微温的脉动!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坚冰!
嗤——!
冰冷意识深处,响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
像是滚油泼在干苔藓上的瞬间,又像是万载玄冰突然迸开一条直抵核心的细长裂缝。那块死石,在黝黑石皮包裹最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地髓”脉动,第一次穿透了它自身的“死寂”囚笼,穿透了林墨玉指尖那层污浊的凡俗屏障,与那即将在污秽同化下彻底寂灭、又被凡俗根底最深痛苦点燃的焚世意志——以最直接、最“凡俗”的方式——触碰了!
没有力量交换,没有能量吞噬。痛苦光斑就是引信,点燃了死石核心那一点微弱的温存。那温存如同黑暗中一缕初生的呼吸。
林墨玉体内的“轰”然炸开!不是力量的爆炸,而是意识深处那道隔绝一切、沉淀一切、代表污浊沉沦的“凡俗之壁”,在内外极端冲突和这石核灵机被点燃的催化下——轰然坍塌!
亿万点破碎的认知碎片,如同死寂星尘被飓风卷起,混杂着尘垢油腻、汗腥气、霉草味、浑浊的眼泪、阿土怨恨的眼神、冰冷石壳的死气、以及那在彻底沉沦中爆发又被点燃的痛苦……所有这一切,在墙壁崩塌的瞬间,熔浆般涌入他那几乎被同化熄灭的焚世黑焰!
破碎的黑焰核心,竟在这难以形容的污浊洪流冲击下,瞬间凝聚!火焰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灼热,而是燃烧着一种…沉重到无法想象、内里却又孕育着一丝极其微弱柔和光芒的浊态火焰!火不再是纯净的黑,混杂着灰白烟气、锈蚀的赤红、腐败的暗绿、沉浊的泥黄……种种令人作呕、却又顽强存在着的一切色彩。火焰的核心,是那点被痛苦激发、从石髓最后生机中点燃的微光!
这火焰微弱到了极致,跳跃不稳。但它的存在本身,便昭示着某种道路的坍塌与重塑。它不再被污浊排斥,它本身就是污浊与过去残骸共同孕育的异胎!
浊火生!
阿土被这死寂之后突如其来的死寂震了一下,从病饿的半昏沉中挣扎着抬眼。他先茫然地看向墙角那块黑石头,又猛地转向林墨玉。
盘坐的身影一动不动。布满污垢的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干涸龟裂的河床被一场无声的大雨浸透。他脸上那些经年累月的黑灰油汗,正被什么东西从毛孔深处一点点挤出。粘稠、缓慢,带着浑浊的湿气,如同墨汁混杂着泥水在皮肤上蜿蜒爬行。
那点浊火,极其微弱地悬浮在他眉心深处。它散发不出任何强大的气息,甚至感觉不到温度。只有一种极度沉凝内敛的“存在感”,重得如同他坐下那片大地延伸出来的根须。浊火每一次极其轻微的跳跃,都从他眉心深处拉扯出更多黑灰油腻的污垢。
这些不断渗出的污垢,没有散发腐臭,却无声无息地沉降下来。接触泥地的瞬间,便悄然融入其中,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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