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阿深（1/2）
阿深对着电脑屏幕深吸一口气，肚腩在格子衫下轻轻颤动。他伸手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瞥见玻璃幕墙倒影里自己圆润的后脑勺——活像颗刚出锅的芝麻汤圆，还是被生活这口大锅煮得发胀的那种。
"阿深啊，这月KPI……皮特哥我懂！"他倏地转身，差点撞翻主管转椅。三十五岁的皮特哥顶着精心打理的油头，西装袖口绣着暗纹，此刻正用两根手指捏着阿深上周的客户跟进表，仿佛在掂量一块发霉的豆腐干。"你懂？"皮特哥挑起画着韩式平眉的眼角，"上周让你约见的创达科技王总，人家助理说你们项目书连logo都印反了。"他忽然笑起来，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光，"不过你小子确实招财，自打你来了，咱们组厕所堵的次数都少了——肯定是你这体型坐镇风水。"
阿深也跟着憨笑，腮帮子把眼镜腿挤得微微发颤。他当然知道这是皮特哥留着他的真正理由——自从三年前某个算命先生路过公司，说部门西北角缺尊"福相"镇场，他这个刚被前东家裁员的胖子就成香饽饽了。茶水间飘来咖啡香时，阿深正把第五版项目书塞进碎纸机。
新来的实习生小夏探过头："深哥，你真要接星辉影业那个烫手山芋？听说他们要同时招五十个群演统筹，薪资却按实习生标准开。种树最好的时候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阿深突然蹦出句文绉绉的话，自己都愣了愣。大概是昨晚刷短视频刷到的鸡汤，此刻倒像块硬石头硌在喉咙里。他灌了口凉透的茉莉花茶，冰得龇牙咧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要是连事都不谋……"
他忽然卡壳，想起皮特哥办公桌上那盆枯死的发财树。那是上个月行政部搬来的，说能改改部门霉运，结果现在连片绿叶子都见不着。阿深摸着滚圆的肚皮，忽然觉得那盆栽像极了现在的自己——被当作吉祥物供着，却早忘了该怎么生长。
凌晨两点的城中村出租屋里，阿深正对着Excel表格抓耳挠腮。窗外的烧烤摊还在喧闹，油烟味顺着窗缝钻进来，和泡面味在空气中达成微妙平衡。他忽然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父亲总说它歪得有理，因为知道往阳光足的地方长。
"123谋事，456谋身。"他在空白文档敲下这行字，鼠标光标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星辉影业的项目书要求三天后交，他今天却连对方HR的联系方式都没要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鼠标垫边缘，那里印着前公司的slogan——"让每个齿轮找到契合的轨道"。阿深突然抓起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王叔-菜场猪肉荣"。凌晨两点半，电话响到第八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含糊的怒吼："哪个龟孙……王叔，是我啊，小深！"他声音里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热乎劲，"您表弟不是在横店当副导演吗？能不能帮忙搭个线……"挂断电话时，窗外的烧烤摊刚好收摊。
阿深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忽然笑出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把公事变成私事"吧？他想起皮特哥总说他是部门最不会来事的人，可现在，他正用最笨拙的方式，把每个可能的人脉都变成向上攀的藤蔓。
第七版项目书发到星辉影业邮箱时，阿深正蹲在皮特哥办公室门口吃煎饼。油墨香混着葱花味，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惊呼："这预算分配……老皮，你们组藏龙卧虎啊！"玻璃门猛地被拉开，皮特哥的尖头皮鞋差点踩到他脚背。
"你小子！"主管举着打印出来的项目书，纸页边缘还沾着煎饼渣，"这渠道资源哪来的？连横店工会的关系都打通了？"阿深抹了把嘴角的甜面酱，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咕噜声。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就……就找以前认识的老师傅问了问。"
"何止是问！"星辉影业的HR总监从皮特哥身后探出头，"阿深老师昨晚陪我们制片人聊到凌晨三点，从群演管理到片场盒饭标准，连群演意外险怎么上最划算都列了表！"阿深感觉耳根发烫。他确实聊了，在烧烤摊的烟雾缭绕里，在对方制片人喝到第三瓶啤酒时，他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把每个问题都记成待办事项。
此刻望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他忽然明白：当你在谋事时，连酒精都会变成催化剂。项目签约那天，阿深破天荒穿了正装。紧绷的衬衫扣子在电梯里崩开一颗，引得前台小姑娘抿嘴偷笑。
他红着脸把外套系在腰间，却听见会议室传来争执声。"这个项目必须给阿深带！"是皮特哥的声音，"他熬了半个月做出来的方案……"
"老皮，我理解你护犊子。"总监的声音带着笑意，"但星辉那边点名要阿深全权负责，说这小伙子'懂行'。"阿深站在会议室外，忽然想起老家那棵歪脖子树。原来当你不再纠结于"该不该动"的时候，那些看似歪斜的枝桠，反而能触到旁人够不着的阳光。
他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便利贴，上面潦草记着昨晚新想到的优化方案——1500字的项目总结，此刻倒像是一封写给自己的情书。"能限制你的，只有你自己。"他在心里默念，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晨光正好斜斜切进来，在他圆润的肩头镀了层金边，恍若破土而出的嫩芽，顶开了头顶沉甸甸的混凝土。阿深盯着项目群里的消息记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开裂的屏保。
三天前他分享给小夏的竞品分析文档，此刻正被实习生当作原创方案在会议室展示，而那个标着"内部参考"的水印，此刻像块烧红的炭，烙得他眼眶发烫。"阿深哥，你上次给的群演应急预案……"茶水间里，小夏捧着咖啡杯凑过来，"我改吧改吧交上去了，总监说很有新意呢。"
阿深往速溶咖啡里丢了三颗方糖，金属勺搅动的声音清脆得刺耳。他忽然想起老家院里那棵歪脖子枣树，去年冬天被雷劈了半边，父亲用草绳缠着裂口说："树啊，最忌讳把心窝子都掏给别人看。"会议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阿深第无数次调整话筒位置。
台下星辉影业的制片人翻着项目书，忽然抬头："阿深老师，我记得初版方案里有个突发情况应对表？"
"在附件七。"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袖口下的拳头却攥得生疼。三天前那个暴雨夜，他独自在办公室加班到凌晨，把可能出现的每个漏洞都编成应急预案，此刻却成了别人履历上的勋章。散会时皮特哥揽着他肩膀笑："咱们阿深真是福将，往会议室一坐，客户自己就把合同递过来了。"
阿深望着主管油光水滑的背头，忽然想起那盆枯死的发财树——原来被供在西北角的不是吉祥物，是块任人踩踏的垫脚石。深夜的公司打印机吞吐着纸张，阿深蹲在地上装订标书。打印机红光映在他脸上，像团将熄未熄的火。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母亲发来的语音："深啊，你王叔说在横店见着你了？别太拼，胖点儿没事，妈给你寄的酸菜饺子记得吃……"他咬住嘴唇，把哽咽咽回肚子里。打印机吐出最后一张纸，他忽然抓起马克笔，在标书封底空白处写下两行字："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
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转机来得猝不及防。星辉影业突然要求追加三个片场的统筹方案，而阿深是唯一一个在项目书里预留过扩展模块的人。
当他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会议室时，发现小夏正在给客户展示PPT，那些他熬了整夜设计的流程图，此刻正打着实习生专属的水印。"这个模块我们阿深老师最熟。"皮特哥笑着把他推到台前，"让他给各位详细说说。"阿深接过遥控器，屏幕上的PPT突然开始自动翻页。在众人惊呼声中，他平静地合上电脑："系统故障，我用方案书讲解吧。"说着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手写笔记，每个数据旁都画着只有他能看懂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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