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1/2)
番外(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小语,把眼睛闭起来,我们要一起许愿了。”
“孩子们,三、二、一,吹蜡烛咯!”
孤儿院很多小朋友都没有明确的身份信息,加上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李妈妈会在每个月里挑出一天给一些孩子办集体生日宴。说是生日宴,其实也只有一个甜腻的奶油蛋糕,一人分一小块,两口就没了。
“李妈妈,我想要这个带小珍珠的蛋糕。”
“我能不能和琪琪分一朵小花?”
“好香好甜,好好吃!”
李妈妈温柔地照顾好每一位小朋友,转头却发现一个站在场边的小孩一言不发地盯着地板。
“小祁,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许愿了吗?今天你也是小寿星哦!”
祁昉今年五岁,身上穿着孤儿院某个姐姐从前的衣服,因为实在瘦削,个子又小,改小的短袖肩线松垮地垂着。
他面色苍白,眼底没什么波澜。
李妈妈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们都许过愿了哦,小祁有没有想要做的事情呢?今天的所有愿望都会成真。”
祁昉偏过头,躲开她的触碰,仍旧沉默。
“李妈妈!小月说明天要回来看我们,是真的吗!”
李妈妈被一个自然卷的小姑娘扑了个满怀,稳稳接住后点头:“当然啦。”
“小月之前过生日的时候许愿可以见到爸爸妈妈,然后就真的见到了!”小姑娘摇头晃脑,“我悄悄告诉你,我刚刚也许了这个愿望!”
“太好了,希望我们甜甜宝贝也可以愿望成真。”
“小祁弟弟是不是愿望太多了挑不过来啊?”甜甜抱着李妈妈的脖颈蹭了蹭,一副机灵鬼的模样,“那就和我许一样的心愿吧,这样李妈妈一定很高兴!”
李妈妈笑眯眯地应和:“是呀,宝贝们如果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李妈妈会非常高兴的。”
近几年电视台时不时来采访,托他们的福,越来越多的好心人开始注意到平城的一角有个条件窘迫的孤儿院,捐赠和领养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祁昉淡淡地看了一眼,将视线移到了远处。
骗子,他上个月看到了,那个叫小月的女生被抱走后李妈妈坐在她的小床上偷偷抹了一晚上的眼泪。
被再三无视的委屈让甜甜嘴角下撇,伸手要去够祁昉的衣摆,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李妈妈赶忙哄道:“弟弟听到了,觉得你说得很对,正在心里许愿呢?”
“真、真的吗?”
祁昉被攥住衣角走不了,棉纺布料的轻微崩裂声让他蹙眉,低低地嗯了一声才解救衣服。
元旦之后,李妈妈满脸喜气地领着两大袋热乎乎的鸡蛋糕回来,身后还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招呼人将新衣服搬进来。
据李妈妈说,姜氏集体的老板是好人,给孤儿院捐了不少东西和现金,并承诺会进行长期的打款。
祁昉接过袋子,微微颔首:“我去分。”
“不用,一会儿李妈妈自己来。”她笑得眼睛弯弯,宽厚的手拍了下祁昉的肩膀,“去挑合适的衣服,这裤子太短了,穿出去该叫人笑话了。”
灰色的棉裤吊在身上,露在外头的一截脚踝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祁昉擡头,对上李妈妈被风吹红的脸:“今年过年,小祁就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了,真好。”
李妈妈口中的那对夫妇他见过,人看起来很和善,最近周末偶尔会过来帮忙打扫卫生。
祁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选中,但被李妈妈这么看着,他没说话,只安静地点头。
除夕是在养父母家度过的。农村的一层自建房,红砖黑瓦和周围漂亮的小二楼看起来格格不入,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但祁昉来的第一天夫妇俩很高兴地抓了只家养的鸡炖了汤,还给他准备了新棉袄。
晚餐间,莫母念着他瘦,把两个鸡腿都夹到了他的碗里嘱咐祁昉多吃一些,莫父话少,喝了一两白酒才打开了话匣子。
从他的口中祁昉陆陆续续了解了这个家庭的大概,莫母务农,莫父在一家小餐馆打杂,两口子喜欢孩子,但一直没能怀上,所以便去孤儿院抱了个小孩回来。
祁昉不太说话,夫妻俩对视一眼,当他腼腆,柔声转移话题:“孩子,家里虽然穷,但一定不会亏待你,等过完年就送你去上学。”
“明天领你去裁缝店里多做几套新衣裳,想放烟花不?就是今早在村口看见的那个,喜欢的话也给你买。”
祁昉垂下眼睫,在他们的注视下,将李妈妈特意做的两双棉鞋从袋子里拿出,轻声道:“谢谢爸爸妈妈,新年快乐。”
“哎哎!好,新年快乐小祁。”
拒绝了买烟花和新衣的好意,莫母心疼他,还是把人抱进了店里压着让裁缝给他量了尺寸。
祁昉的手始终被牵着,他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低下头踩雪时觉得声音酥酥软软的好听得紧。
今年冬天真暖和啊,他想。
夫妻俩有私下商量过要不要给祁昉改名字,几次三番都没得出个结果。秉着孩子虽然还小,但重要的事情还是需要问一下本人意见,所以在准备办理领养证件前两人打算找机会问问祁昉,只是比这天提前的,是莫母突然晕眩进了医院。
蹲在客厅角落垫桌角的祁昉突然听到院子里的一声惊呼,出来就看到莫父抱着莫母鞋都跑掉一只的慌乱背影。
“怎么突然头昏?莫家媳妇不是身子骨挺好么?”
“还能咋的,被小孩吸了精气神呗。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非要听广播说什么领养,也不想想,要是好好的娃能丢了吗?阴恻恻的,指不定哪里有问题。”
“嘘,声音小点,他看着呢。”
莫父带着莫母坐了村里的电动三轮走了,没有人搭理祁昉,看他提着莫父的另一只鞋子跑出来只默默地看着。
离村子几里路有个规模一般的医院,他没去过,但好在大路也就两条,祁昉沿着水泥路一直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
汗打湿衣衫紧贴着后背,手指被冻得没了知觉,勾着的棉鞋掉落在地,被来来往往的人不小心顺着踢了老远,黑色的布面沾了不少灰尘。
祁昉抖了下,猫着腰去追,在路过一个病房门口时倏然顿住。
“真的怀孕了?”
“是啊,太好了!医生说了你这两个月要注意身体,冷水和重活最好都别碰了。”
“那地里……”
“不是还有我呢嘛,你别干了,我回头和老板说一声,晚上早点回家。”
是莫父莫母。
祁昉将鞋子捧在手里,用力揩掉尘土,刚要推开虚掩的门,突然听到小声的啜泣。
“可是花销又添了一笔,小祁怎么办?”
“赶明儿我去问问学前班能不能晚半年上,没事,多一个孩子,咱紧一紧也能养得起……”
里头陷入沉默。
祁昉的手按在毛刺贴上许久,缓慢地俯身将棉鞋放在门口,悄声离去。
莫父莫母天擦黑了才回来,柔和的暖光从窗户泄出,祁昉立在桌边,身侧还摆着个正冒热气的砂锅。
莫母的手里牵着个笑脸模样的氢气球:“小、小祁,这是你做的呀?下次别做了,烫到了就不好了。”
祁昉弯了脊背,重重地跪了下去:“对不起叔叔阿姨,李妈妈说我的爸爸找到了,他要来接我。”
“这……”
他磕了个头,语调没什么起伏:“不能继续跟叔叔阿姨住在一起了,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
“今天晚上?这么急吗?”莫父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余光瞥见了靠在桌角的塑料袋。袋子里是祁昉从孤儿院带过来的衣物,前几天才和他一点一点拿出来装到柜子里,今天……
莫母也注意到了,不知所措地看向莫父:“要不明天爸……叔叔阿姨再送你回去吧,现在有点太晚了。”
“没关系,爸爸来村口接我了。”祁昉拎起袋子,面向两人,“阿姨,衣服如果裁缝还没做的话,就退了吧。”
“叔叔阿姨再见。”
出于担忧,莫父还是远远地跟着,确定祁昉和一个男人说了什么、然后一起走了才离开。
本来想等衣服做好了去孤儿院问问祁昉的近况,结果莫母先一步发现了不对:要去挖的红薯第二天在院子里码了几小堆;偶尔门口会放一袋新鲜的理干净的青菜和两张小额纸币;院内的水泥地总是干干净净……
莫父一宿没睡,熬到后半夜才就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了个瘦小的身影正执着扫帚清理落叶。
翌日,两人带着新棉服去了孤儿院。
祁昉别在窗帘后掀起一角静静地望着。
“小祁弟弟是在后悔吗?那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提起的窗帘稍微放下来些,祁昉隐在阴影中没回她。
甜甜晃了晃脑袋,疑惑道:“你好奇怪,如果我有爸爸妈妈,我肯定会很高兴。虽然我特别喜欢李妈妈,但是我还是想要自己的爸爸妈妈。”
额头微微前倾,起球的布料蹭在脸上并不舒服,他低声道:“没有。”
没有后悔,只是有点难过,不知道为什么的难过。
“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甜甜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了几颗奶糖放到窗台上,“你不在的时候有漂亮阿姨来送了很多好吃的,这是李妈妈给你留的。”
“不用。”
“吃吧,别一个人哭,不然李妈妈还得哄你。”甜甜甩了甩脑袋就走了,嘴里嘟嘟囔囔道,“还是妹妹可爱,漂亮妹妹,香香的漂亮妹妹嘿嘿。”
莫家两口子走后,李妈妈将祁昉单独带去了办公室聊了很久,称莫家没有打算放弃领养,且会尽力给他良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
祁昉一一拒绝,之后再去莫家帮忙时便小心了很多,基本没再被人撞见过。
一连几日的暴雨似是将平城的天压得更低,李妈妈披着雨衣回来时祁昉正在低头整理废纸盒。
“你莫阿姨生病了,你想去看看吗?”李妈妈满脸愁容,盯着他看了会,叹息,“算了,最近还是别去了,免得她心里难受。”
雨还在下,祁昉后知后觉地低头才发觉脚底长时间浸在水里已经毫无知觉了。
再踏进村子,已经是一周后了。
仍旧是令人烦闷的阴雨天,祁昉的雨衣后摆拖地,走起路来有些吃力。
“啧,这娃怎么又来了?”
“莫家媳妇也是可怜,自个儿儿子的命数都给他抢走了。”
“谁说不是呢,来路不明的野孩子也敢往家里捡,是人是鬼都不知道,造孽哦!”
雨声盖不过檐下的窃窃私语,祁昉顿住,良久才迈着沉重的步子继续走。
“哎,快走快走,沾了晦气就不好了。”
“他还去找莫家媳妇啊?真丧良心啊,讨完小的命数还不够,连两口子都不放过?”
“怎么像条野狗啊,难怪没人要他……”
祁昉迎着愈发尖酸难听的字句继续走,在院子外停了下来。放下装着牛肉和苹果的袋子,他撩起雨衣,牵着衣摆将手可能碰到过的塑料袋的地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这样……应该能少一点晦气的吧?
回去以后祁昉发了许久的烧,始终强装无事并未让李妈妈发现,他认识的字不多,某日溜进办公室随便掰了七八粒不同的药离开,每天吃一颗,昏昏沉沉地拖了半个多月才勉强恢复,只是原本就孱弱的身子现在像是一阵风就吹倒了。
“小祁弟弟,你怎么还穿这个啊?不是每个人都发了件新衣服吗?”依旧是去年那件白色碎花短袖,祁昉今年高了一些,下巴尖得吓人。
甜甜已经习惯没有回答,自顾自高兴道:“今天姜阿姨要带妹妹来玩,你是不是还没有见过漂亮妹妹,像、像洋娃娃一样!好可爱!”
洋娃娃?祁昉在脑中思索一番,最终和某个被收养的小姑娘手中抱着的大眼睛玩具重合。
鲜红嘴唇,爆炸头……?祁昉略微蹙了下眉。
甜甜继续找下一个小朋友分享漂亮妹妹的事情,祁昉拂了拂裤子上的灰尘独自去了没人的储物间。
外头突然有些吵闹,“妹妹”“游戏”“捉迷藏”……琐碎的字眼顺着初夏的风飘至耳畔。
“耶!是妹妹抓人哦,你闭上眼大声数到一百就可以来抓我们啦!”
嘻嘻哈哈的小孩们呼啦一下散开,祁昉听着一脆生生的数数,垂头蜷进矮柜里,后背贴着镜面缓缓闭上了眼。
今日的太阳晒得很舒服,他最近睡得都不太好,意识迷糊间,脚步声渐近。找到这里来了?他记得储物间前面的走廊里被李妈妈特意贴了个“小朋友们不要进来”的标签,可能是个还不识字的妹妹吧。
他想说没人在这里,甜甜应该躲在院长办公室的桌下,小力大多在车棚,文文会藏在纸箱堆里,还有安静总在……
“请、请问有人吗?”带了点怯生生的哭腔。
眼皮沉重,他想要说话,但全身的力气似是被抽走,颤了下指尖张不开嘴。算了,听不到声音应该就走了吧。
脚步声果然在门外停住,他松下肩膀,木门忽地被轻轻叩响:“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一门之隔,墨绿色墙壁的室内长廊漆黑狭长,但屋内却融了暖光。
压在心头的恐惧驱散开来,姜楚望着露出的一小截衣角,连忙小跑上前,小手揪住了祁昉的衣摆:“我、我找到你啦!”
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拽出了梦魇,祁昉猛地睁开眼,一张瓷白中透着浅粉的脸颊占据他的所有视线。他愣了两秒,而后飞快地转移视线。好漂亮,好可爱,甜甜骗人,和洋娃娃一点都不一样。
泪珠还挂在脸上,大概是以为他要赖皮,姜楚跪坐在地上更紧地拉他的衣服:“你输了,哥……姐姐。”
白色蓬松的公主裙摆绣了精致的小花,祁昉盯着身上洗得发白的碎花粗布短袖往后缩了缩脚,他压下眼睫想要抽回衣角。
“你……我……”
“我没有参与游戏,也不是姐姐。”
姜楚黑亮的眼睛瞪圆,泪水挂在脸上看起来委屈极了。
衣摆被扯得变了形,祁昉单手捂住,与姜楚对上视线后心底莫名一沉,收紧按住衣服的手,他下意识主动问:“你想赢吗?我帮你。”
午餐时间,李妈妈今天做了炖骨头,老远瞥见姜楚牵着妈妈的手说了什么,姜母抱歉地征求李妈妈的同意后,带着女儿一起坐到长桌上。
“看,我是不是说妹妹像洋娃娃,特别漂亮?”上一秒还在埋怨祁昉为什么要耍赖带着姜楚抓完了所有人,下一秒甜甜就笑眯眯地撑着下巴看姜楚自己小口吃饭,“嘶……妹妹怎么挑食啊,李妈妈说了挑食的小孩会长不高。”
不像,她比洋娃娃更好看。祁昉下意识擡头看了下拨开腌制生姜片的姜楚,随后低头,口袋略微鼓起,是姜楚给他的奶糖。
“你上次给我的糖……”
“就是妹妹的妈妈带过来呀,你问这个干什么,反正不是都给文文吃掉了嘛。”甜甜戳着米饭,“妹妹真好,有漂亮裙子和好吃的奶糖,大家都喜欢她。”
是啊,所有人都喜欢姜楚。
筷子的棱角硌得他指节泛疼,可是她好像很怕黑,他带着她从走廊走过时姜楚的肩膀都一直在颤抖,他那时在想如果走廊有窗户就好了,或者,如果他能把光带到她的身边就好了。
很快,祁昉自嘲地推翻所有幻想。她害怕,只是因为快乐富足的生活不需要面对黑漆漆的环境。令她恐惧的事物,会有人争先恐后地替她挡住,她不需要窗户,也不需要什么人给她带来可笑的光。
他悄悄地牵开口袋,盯着糖果弯了下唇角。
也幸好,他缺少的、未曾触及的、渴求但无能为力的,是她所圆满的。
又是一年七月末,李妈妈一大早起来就在张罗生日宴会。
文文迷茫:“小祁弟弟,你怎么还穿这个啊?”
“他一直都这样。”甜甜插嘴,看着祁昉不齐整的衣摆皱眉,“但是今天轮到你过生日耶,居然还不穿新衣服!”
祁昉用她的话回:“我一直都这样。”
“我就知道!弟弟一点都不可爱啊啊啊!”甜甜嗷嗷叫,很快换了副面孔,“不过没关系,还好今天能见到漂亮妹妹。”
他欲走的动作停下:“谁?”
“才不告诉你!”
“……是姜楚吗?”
“文文,去玩咯!咱也不理他!”
祁昉在原地站了会,鬼使神差地转身回房间换上了那件新短袖。
局促地从白天等到黑夜,铁门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那个身影。祁昉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但意识到她今天不会来的时候心还是沉了沉。
“小祁,来许愿咯!”
祁昉回过神,应了声好便向蛋糕走去。
他不敢问甜甜,姜楚要来是否只是一句假话。但没关系的,他今天早上去给莫家夫妇送西瓜的时候还听村口的人指着他道什么“平城真小,不想看见晦气的人却一天能看到五六回”,平城很小,说不定明天走在街上就看见她了呢。
“今天小祁要许什么愿望呢?”
祁昉望着跳动的烛火,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那就希望所有怕黑的人都能够看见火把或是月亮吧。
姜氏以公司的名义给予了孤儿院不少资助,适龄儿童都上了学,祁昉因年龄关系直接背着书包去上学前班的大班。
大概是开学了的缘故,来孤儿院送衣物的人里没再出现姜楚和她妈妈的身影。今天带了几箱儿童书籍过来的人他见过,是姜家的司机。
他放下纸箱就步履匆匆地往外赶,钱夹掉了都不知道。祁昉拾起后擡腿追了上去。
“先生,没有,小姐她逃不的,已经和那边的人说好了,直接解决,不会有人怀疑到您身上的……”
在暗处听了一半总觉得不对劲,祁昉看着已经擦黑的天空,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往前跑,多亏甜甜提过姜楚的学校,祁昉赶到时老师正在组织放学。
司机已经在对面的路口候着了,怎么阻止呢,不对,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彻底摆脱危险。祁昉的视线落在路边碎裂的瓷砖上。
晚高峰人影攒动,祁昉将血糊了半边脸跌跌撞撞地摔在幼儿园门口,最前方的老师惊呼一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小身板。
“我听到了,有叔叔要害姜楚。”气若游丝,他将头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庞,“被发现了,他打我,害怕……”
司机的钱包从他的袖子中滑出,老师一边抱着他喊着快打“120”,一边翻开塑料袋里的钱夹,身份证上的照片一目了然。
眼见计划莫名暴露,司机拂开人群就要抢孩子,被保安和周围的热心市民按倒在地。
祁昉把兜帽往下拉,趁情况混乱及时逃走,拐进了附近的一个巷子,在里面等了许久,亲眼见到姜楚的父母齐齐赶来才转身离开。
他特意去校门口又看过几次,经此一遭,送姜楚上学的人变多了。
隔得太远,当祁昉看到她紧紧锢着怀里的小鱼玩偶始终低着头走路的样子,好像又陷入那日黑暗的长廊中,克制住将口袋里的糖送过去的冲动,他停滞了几秒才找回思绪。
她怎么了?他不是阻止了那个司机吗?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很难过?明明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有自己的家,不是吗……?
姜家没有停止捐助行为,只是祁昉再也没有见过姜楚和她的妈妈。
偶尔放学或是周末碰到来送物资的人,他们也都来去匆匆,祁昉没有任何询问的机会。
临近春节,孤儿院的孩子们进入寒假。
祁昉拖着蛇皮袋出门,李妈妈追出去将剥好的鸡蛋塞进他的嘴里:“上次莫阿姨和我说过了,小祁,他们希望你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如果你愿意,他们会接你……”
他摇头。
“唉,你这孩子遇到什么都不要一直闷在心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李妈妈说,李妈妈会尽力帮你解决所有问题。”
祁昉低头看着鞋尖,轻声问:“李妈妈什么都知道吗?”
“小祁想知道什么?”
“我……怎么样才可以让难过的人开心呢?”
“试着夸夸他呢?表达你的喜欢,你的赞美,你的羡慕……正向地让别人感受到你直观且坚定的爱意,爱能驱散所有的不愉快,像春天一样。”李妈妈将他的外套拉链提至最上,笑道,“好了,去吧,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能天天开心。”
祁昉鲜少情绪外露,他眼睛弯弯,朝她挥手:“谢谢李妈妈,您也像春天一样。”
除夕前夕,街上的人很少,祁昉拖着满满一袋的纸盒卖了两块钱。比起两年前的小芽菜模样,他今年长高了不少,叠好蛇皮袋拐进小路就听到小声的呜咽。
这种天气小猫冻得受不了也很正常,祁昉低下眼在附近找着,拨开一块gg纸板就看到了熟悉的小脸。
“咔吧”,泡沫板在他的手心断裂,祁昉冷不丁吸了一口塑料泡沫,忍住咳嗽去看周围,常跟着姜楚的一大票人都不在。
大过年的,为什么会让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上次的事情仅仅过了两个月,她为什么……
姜楚呼吸急促,面色酡红,零下好几度但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羊绒裙,祁昉快速脱下了棉袄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你发烧了,你妈妈呢?”
额头烫得厉害,祁昉又气又急,等不到回应便将她背起,毫不犹豫地往她住的地方赶。
还好之前担心她的安危,他特意跟在车后看姜楚安然无恙地回了次别墅区,脑中极速规划出最近的路线。
姜楚很轻,大概是被他颠得不舒服,泪水始终不断。
脖颈被温热的液体浸湿,祁昉收紧了背到身后护她的手:“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我送你回家。”
“我想妈妈……”
“妈妈在家等你,很快的,不哭。”祁昉猛地被突起的石板绊了下,一个趔趄跪倒在地,身后的姜楚猛然一惊。
“抱歉,是哥哥没注意,摔疼你了。”姜楚毫发无损,祁昉咬着牙单手撑起继续跑,想起李妈妈的话,他偏过头哄她,“今天的裙子很漂亮,姜楚像最漂亮的娃娃。”
攥着他衣领的小手更用力,姜楚哽咽道:“娃娃……我的小鱼,我的小鱼不见了。”
他方才没注意,此时再折返必然不行。
“别动,先送你回家,你不是想妈妈了吗,先回家,我一会儿就把它送过去。”
“真的吗?”
“嗯,我不会骗你。”
“可是……可是妈妈她……”
天完全黑了,没有灯光的逼仄小巷仿佛没有尽头,小雨淅淅沥沥地飘着,祁昉踩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溅起小小水花。
姜楚说不下去,她在抖,不停地抖。
祁昉安抚她:“明天就不会下雨了,你想不想看月亮,过两天的月亮会特别圆,像、像你那条小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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