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轻松的一日 1(1/2)
湿漉漉的晨雾彻底消散,小城在暖阳下舒展开筋骨。
百草堂厢房里,三人已换好了行头。
谷畸亭套着葛老寻来的土布短褂阔腿裤,套在身上。
浆洗过的短褂泛着硬朗的光泽,竟把他那张惯常油滑的脸衬出几分少有的端正。
端木瑛不知何时已换了身碎紫藤萝花的崭新旗袍,剪裁适度。
她对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不甚满意地扯了扯腰线。
“啧,还是紧了些,”她嘀咕着,抬脚就往外走,“再憋在药罐子里,骨头都要发霉了!咱们走!”
张怀义嘿嘿一笑,顺手把个鼓鼓囊囊的行囊甩上肩头,里头传出零碎物件碰撞的轻响。
谷畸亭则摇了摇头,无声跟上。
百草堂后门一开,汹涌的市声混着阳光的热浪扑面而来。
碧绿的沱江如绸带蜿蜒,两岸是层层叠叠的吊脚楼,深扎水中的杉木柱子托起黑瓦飞檐。
朱漆廊柱的重檐虹桥横跨江面,倒影在粼粼波光里晃动。
背着巨大竹篓的山民匆匆走过,篓沿探出翠绿的菜叶或捆扎的草药;蓝布褂子的妇人临江捶衣,木杵敲击声清脆有节;小贩的吆喝、孩童的笑嚷、船工的号子,在这乱世,有如此景象,着实不容易。
“银镯子嘞——苗银打的,驱邪避灾!”
“老姜糖,祖传手艺,甜辣暖胃!”
“腊肉腊排骨,烟熏火燎,香透骨头咯!”
店铺琳琅满目。
银饰铺里,匠人叮叮当当敲打,繁复的苗绣花纹在银片上渐显轮廓;蜡染坊前,蓝靛浸透的土布挂满竹竿,流淌的冰裂纹似凝固的江涛。
空气里,姜糖的甜辣、腊肉的烟熏、草药的清苦,还有河水特有的微腥水汽,混合成浓烈又真实的日常。
端木瑛的眼睛立刻不够用了。
她像只刚放出笼的鸟儿,脚步轻快,目光流连在每一个闪光的角落。
首当其冲便是那家银饰铺。
“怀义哥,看这个!”
她捏起一只宽边镯子,内侧刻满细密的螺旋纹,在光线下流转着银色光泽:
“这纹路…像不像古符箓的变体?买回去琢磨琢磨!”
话音未落,镯子已套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张怀义眼皮都没抬,熟稔地从褡裢里摸出银元递给掌柜,嘴里叹气道。
“瑛子,照你这花法,下个月济世堂就得喝西北风了。这纹路,顶多是苗家阿婆驱邪的图样,离符箓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你懂什么!万变不离其宗!”
端木瑛白了他一眼,注意力瞬间被隔壁摊子的蜡染布吸引,“这块布好!染得够透,冰裂纹也自然,做件罩衫正合适!张大鼻子,付钱!”
张怀义认命地掏钱,嘴上依旧不饶人道。
“姑奶奶,您这是打算把人家摊子都搬空?”
谷畸亭落后几步,目光掠过端木瑛挑选布匹时微微晃动的背影,又回落在张怀义那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的侧脸上。
端木瑛此刻眉眼飞扬,显出一种鲜活的,近乎天真的可爱劲儿。
张怀义显然不只是个移动钱袋。
路过虹桥头阴凉处一个旧书摊时,他脚步倏地顿住。
泛黄的手抄本和地方县志散乱地堆放着。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书页上积年的灰尘,抽出一本封面残破的《辰州风物志》,飞快地翻动起来。
“老倌,”他抬头问摊主,是一个须发皆白叼着旱烟的老者,“这书里提到‘落洞女’归家后力能扛鼎…可有更详细的记载?”
老者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眼睛眯了眯。
“后生仔还信这个?老辈子瞎传的故事罢了。不过…”
他声音压低了些,“前些年下河村倒真有个女娃,失足掉进个干涸的山洞,三天后自己爬了出来,人是痴痴傻傻的,可发起蛮来,三五个壮汉都近不了身,邪乎得很。”
张怀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县志,又拿起另一本封面缺失的道经残本,指尖细细划过上面模糊的符箓图解。
旁边茶馆门口,几个老者唾沫横飞地讲着赶尸匠的传说。
张怀义驻足听了几句,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转身时,目光扫过街角一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杂耍班子,那赤膊汉子运力时,皮肤下气血凝练流转的轨迹清晰可见。
张怀义脚步未停,只几不可察地颔首低语了一句:“外门硬功,下了苦功夫的。”
他的脚步最终在一个坐在门槛上,埋头摆弄复杂鲁班锁的小男孩面前停下,饶有兴致地蹲了下来。
“卡住了?”
小男孩委屈地点点头,手指戳着一根死死卡住的木条。
张怀义伸出手指在榫卯关节处轻轻一点一拨,那木条便轻巧地滑了出来。
“瞧,里头藏着个小机巧,得顺着它的‘意’来。”
他手指翻飞,原本纠缠成一团的木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手中听话地分开,看得小男孩目瞪口呆。
“道在寻常啊…”
张怀义低声自语,把复原的鲁班锁塞回男孩手里,拍拍他的脑袋刚站起身,就被端木瑛喊了过去。
“张大鼻子!磨磨蹭蹭干嘛呢!快过来看看这坛酸笋,闻着就开胃!”
谷畸亭将刚才这一切都收入眼底。
张怀义行走在这喧腾的烟火人间,如同游鱼入水,自在得很。
他能从市井流言里剥离出异闻的线索,在残破道经上印证自己的所学,从孩童的玩具体悟到机巧的妙处,甚至一眼看出粗浅硬功背后的苦修痕迹。
这位龙虎山的高功,心思深沉如海,却又像块滚在泥里的石头,极为不起眼。
他步子也加快了些,刚追上前面两人,麻烦便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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