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种人（2/2）
许天欢走后，颜天扬将脸埋在手里，双眼沉入黑暗，神经就会变得敏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初一暑假，妈妈出车祸死了，颜成开始赌博，然后怎么也还不上钱，就把他带到了西郊的一个宾馆。
不想去回忆……
一共三个人，两个人把他压在床上，一个人在摆弄摄像机。
不对，是四个人。
第四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想回忆……
当他拿起烟灰缸对着身上的人砸下去但并没有成功，他说：“我要杀了你们”，眼角的余光停在门边——第四个人，他站在那儿，戴着眼镜，对着他微笑。
一身的伤痕，一床的污垢，他们终于不再折磨他，摄像机被收起来，三个人离开了房间。
第四个人走到他跟前，从上方打量着不着寸缕的他，像眼镜蛇吐着信子。
“我会杀了你。”
“你还会回来的。”
这是他们唯一的对话。
初二开学他再也没有踢球，他四处打工，给小孩补课，钱不够就去地下拳馆，他养成了习惯，只要出入这些场所都戴上口罩。没人认得他，他就起码还能在学校里面过正常的生活。
高一，颜成在赌场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颜天扬去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虎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帮虎哥打架赚钱，虎哥很大方，钱给得很够，现在才知道，原来大方的不是虎哥，而是他背后的徐强。
我会杀了你。
你还会回来的，
这是之前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他选择性地遗忘了那段不堪的往事，剪断磁带中间那段他不愿意听到的，然后把剩下的再拼起来。为了逃离那段记忆的束缚，他兜了一大圈，走破了多少双鞋，受了多少的伤，最后却又转了回来，回到了原点。
命运真是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本来不恨，就算是妈妈死掉了，颜成成为折磨他的始作俑者，虎哥找上他，或者徐强放风筝似的一直牵着他，就算现在徐强要收线了，他都可以不恨。他恨的是在这如泥泞沼泽的人生中遇到了发着光的人，许天欢，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给我的温暖，你向我伸出的那只手，真的是对我的救赎吗？让我这样一路走向黑暗不好吗？
许天欢加完油回来，看见颜天扬站在窗边抽烟，他走过去和他肩并着肩，学着他的样子看着窗外。
“你干嘛呢？”颜天扬笑着问。
“学你，”许天欢说，“这几天你都是这个样，45度杀马特忧郁。”
“嗳……”颜天扬转身面对着他，缓缓说，“我晚点走，你别跟过来啊，答应过我的。”
“知道，”许天欢翻出手机短信给他看，“我约了单阳打羽毛球呢。”
“这事儿跟你——”
“别再说你的事儿跟我没关了！”许天欢一把拉起他的手，烟掉在了地上，溅起几粒火星子。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打我，打的哪儿吗？”
“啊？”颜天扬看着拽在一起的手，“不记得了。”
许天欢将颜天扬的手掌移到自己的胸口处：“这儿，你打我的第一下在这儿。”
颜天扬想起来了，那天在化工厂，他猫在二楼，八点一到他就跳了下来，本来想踹许天欢的头，但是他转了过来，结果一脚踹在了他胸口上。
“啊，想起来了，要报仇吗？”
“你的第一击，”许天欢紧紧盯着他，“打在我心上，撞进我的灵魂里，所以你的所有事儿，都不可能跟我无关了。”
“你——”
“我不会去找你，”许天欢打断他，伸出手和他抱在一起，“我让你自己去处理，但是你需要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想办法让我知道，我绝对是第一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人。”
颜天扬靠在他肩膀上，用力地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嗯，放心吧，我晚点，就回来。”
“我不给你时限，半个小时也好，一个小时也好，一天也好，一个月也好，”许天欢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悄悄把眼泪擦在了他T恤上，“就算是一年，一辈子，你都得回来。”
“嗯。”
许天欢来到学校的球场，单阳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陈皓霖跟我说你受伤了？”单阳打量了一下他，“影响打球吗？”
“不影响，”许天欢应了一声，“按正常的打就行。”
单阳看了看他，满脸的焦虑，他也不多问，踢了踢脚边的纸箱，里面都是用过的羽毛球：“不是想学杀球吗？我教你。”
球拍每一次和羽毛球接触，震动都会传到脊椎，就像是钟摆打在背上，一个球、两个球，一秒、两秒、三秒……
后撤，起跳，扣球，单阳在对场一边发球一边观察着许天欢的动作。
“腰腹用力！手腕下压！”
高一点，再高一点……
“出界了！往下压！”
再高一点，上面的空气就不会那么浑浊……
飞起来，自己先飞起来，翅膀够有力，才不会被他拉下去……
“好球！”
单阳大喊了一声，许天欢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他慢慢走到单阳身边，看着掉落在边线附近的羽毛球。
“就是这个角度，每一个球，都要打到这个角度。”拍子在单阳的手里旋转着，“再练练？”
“嗯。”
颜天扬来到台球厅，守在门口的人示意他进包间，他沉默着走进去，然后就看到了这辈子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雏鹰，”徐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微笑，“好久不见。”
颜天扬杵在他跟前，脚下有些飘，眼前的男人并不像黑社会老大，也不像是多么凶残的人。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黑色的头发搭在肩膀上，身体并不强壮，甚至有些瘦弱，很难想象就是这个人一手领导着莘城的地下组织，做着不为人耻的邪恶勾当。
“跟你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徐强，”徐强还是靠在沙发上，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我想，在那种情况下，你即使只看我一眼也能记住我吧。”
颜天扬的双手开始颤抖，他用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尽量表现得平静。
“在发抖啊？”徐强玩味地看着他，“是屋里的人吓到你了吗？”
徐强挥了挥手，周围的人全部都退出了包间，门被关上，只剩下颜天扬和徐强两个人。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徐强说，“你可以说话了吗？”
颜天扬咬了咬嘴唇，这个人的出现让他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他觉得恶心又恐惧，徐强的眼神就像刀子要把他切割开一般。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颜天扬咬牙说道。
啪，啪，啪，徐强拍了拍手，站了起来，他穿着一身的西装，皮鞋上看不到一点灰尘。他缓缓走过来，巨大的压迫感逼向颜天扬的全身，恐惧像细小的寄生虫从他的毛孔钻进去。
“我很喜欢你，”徐强伸手抚上颜天扬的脸颊，“从你说你要杀了我开始。”
颜天扬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似乎是愚蠢的记忆腐蚀了神经，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就这么把你糟蹋了太可惜，”徐强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所以我决定放了你，你在我给你安排的道路上走得很稳、很顺，如果不是你和王虎反目了，我会让你继续走下去。
“一定是有人改变了你对吧？你看不到我，但是我却一直能看见你，有人改变了我的雏鹰，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现在的眼神，”徐强突然一把揪住颜天扬的头发，狠狠说道，“我不喜欢。”
“你想要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徐强放手，复又将他抱在怀里，“我想我的雏鹰回来……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我放着风筝，风筝这头是我，那头是一只骄傲的鹰，我觉得可以了，是时候拉回来了，结果我拉回来一看，鹰不在了——”
“我的雏鹰变成了一只不会飞不会捕猎只会叫的鸡！”
徐强一拳打在颜天扬脸上，拳速快到他刚准备举起手臂防御，身体就已经滚到了墙边。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徐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一脚踹在了他的头上。
颜天扬觉得脑袋很沉，他支撑不了多久，如果徐强继续这么打他的话。领口被拽起来，徐强的眼睛出现在他的上方，瞳孔里是自己痛苦的样子。
颜天扬突然笑了，这一笑让徐强都有些措手不及。一股甜腥从胃里冒出来，血从喉咙里喷出来，溅在徐强脸上，徐强没有躲，还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半晌，他缓缓放下颜天扬的衣领，站起来，从兜里扔了一张碟片到地上。
颜天扬没有去捡，除非是徐强放了他，凭他自己，捡了也出不去。
“喀”，徐强拨开皮带上的扳扣，掏出一把小巧的□□，打开保险栓，放在了颜天扬身前：“枪里只有一颗子弹，让我看看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