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战场全靠演技(1/2)
浑浊的淮河水卷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拍打着“镇江号”巨大的船身,发出沉闷的呜咽。
这艘堪称水上宫殿的楼船,雕梁画栋,云纹盘绕兽首狰狞,朱漆金粉在午后有些阴沉的阳光下依旧刺眼,与江岸上旌旗残破、壁垒森严的战争景象格格不入。
水师都督周世荣挺着他那几乎要撑裂锦缎官袍的肚子,站在船头最显眼的位置。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肥腻的脖颈淌下,浸湿了领口绣着的仙鹤纹样。
他用一块同样油腻的丝帕胡乱抹了把脸,几缕稀疏的胡须黏在唇边。
“报——!”一个探子湿淋淋地爬上甲板,单膝跪地,“都督,风陵渡水寨依旧紧闭,冯进军主力龟缩不出,只有零星哨船在十里外游弋,见我大军旌旗,已仓惶退去!”
“哼!”周世荣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混杂着酒气和得意之气的浊流,声音因肥胖而带着嗡嗡的腔调,“都说他冯阎王用兵如神,能呼风唤雨?我看是浪得虚名!被本都督这堂堂之师、煌煌船阵吓破了苦胆!”
他眼前仿佛已经堆满了金山银山,江南美姬环绕,小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几乎看不见眼仁。
他猛地一挥手,唾沫星子随着动作飞溅到肃立一旁的副将脸上:“传令!各舰扬满帆,加速前进!过了前面风陵口,全速直逼武昌!让岸上那帮只会在泥地里打滚的旱鸭子蒙帅,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水师威风!也让冯阎王听听咱们的鼓声,震碎他的狗胆!”
“是!都督!”副将陈锋,一个面皮白净却眼神闪烁的中年将领,躬身领命,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他转身高喝:“都督有令!全速前进!直取武昌!”
庞大的船队如同被鞭子抽打的巨兽群,开始笨拙地加速。
巨大的艨艟斗舰居中,像移动的山峦,吃水极深;两侧轻便的走舸、赤马舟穿梭护卫,如同巨兽身边的鱼群。
帆樯如林,遮天蔽日,鼓噪之声震耳欲聋,搅动着浑浊的江水,哗啦啦地向风陵口下游那片相对开阔的河段涌去。
甲板上的水兵们动作看似忙碌,实则透着懈怠,不少人倚着船舷,对着两岸指指点点,低声谈笑。
周世荣更是志得意满,竟让人在船头甲板支起一张紫檀小桌,摆上了水晶肴肉、清蒸鲥鱼、一碟茴香豆,还有一壶温得恰到好处的绍兴花雕。
“来,陈副将,陪本督小酌一杯,且看这淮河风光,尽入我彀中!”周世荣肥胖的身躯陷在特制的宽大圈椅里,端起酒杯,志得意满。
陈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都督运筹帷幄,冯贼望风而逃,此乃天佑都督,大功必成!”他嘴上奉承,眼角余光却警惕地扫视着两岸茂密得令人心悸的芦苇荡。
那深不见底的绿色,在微风中起伏,像一片沉默的海洋,让他心头莫名地发紧。
他总觉得这“顺利”太过诡异。
冯阎王,真的会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庞大的船队主力刚刚驶入开阔水域,队形因加速而拉得松散细长之时,一丝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空气中弥漫的湿润水汽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动,原本慵懒的东南风,开始悄然增强。
风掠过桅杆顶端的旗帜,发出越来越清晰的猎猎之声,带着淮河水特有的、混合着淤泥和水草腥气的味道,吹拂在人的脸上,竟隐隐带来一丝灼热感。
芦苇荡深处,风陵口下游。
浑浊冰冷的河水漫过赵破虏的胸膛,茂密的芦苇秆带着锯齿般的边缘刮蹭着他的脸颊和手臂,留下道道细小的血痕。
他整个人几乎完全没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河面上那支庞大而臃肿的船队中后段——那里正是艨艟斗舰最密集、转向最笨拙的位置。
风,越来越强劲了!吹在脸上,不再是清凉,而是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和隐约的灼烫感,仿佛预示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河水,那腥涩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
指关节因为紧握腰间玄铁刀柄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掌心一片冰凉。
时间仿佛凝固,又仿佛在飞速流逝。每一息都伴随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咚咚咚……如同战鼓在灵魂深处预演。
他感受着风力的变化,计算着船队的速度和距离,眼神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冷,如同淬火千年的寒刃,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就是现在!”赵破虏心中无声地咆哮,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点燃!
他猛地抽出腰刀!冰冷的刀锋在昏暗的芦苇阴影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几乎要割裂空气的寒芒!
“咚咚咚——!!!”几乎在他抽刀的同时,急促如滚雷炸响、密集如暴雨倾盆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狂暴地从芦苇荡的四面八方骤然爆发!
这声音仿佛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瞬间撕裂了江面上虚假的平静,直冲云霄!
“杀——!!!”无数压抑了太久、充满了血腥与复仇渴望的嘶吼,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从每一片芦苇丛后、每一处水道岔口疯狂地喷涌而出!
刹那间,数百艘覆盖着湿漉漉新鲜芦苇、满载硫磺硝石干草和刺鼻猛火油的赤马舟、小型火船,如同被惊起的死亡蜂群,借着骤然猛烈到几乎要将人掀翻的东南风,从深不见底、迷宫般的芦苇荡中疯狂地蜂拥而出!
驾驭它们的,尽是赵破虏从死囚营和江湖亡命徒中挑选出的“水鬼”。
他们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涂抹着厚厚一层防水的黑色淤泥和油脂,在火光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肌肉虬结如铁,青筋暴起如蚯蚓盘绕,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疯狂与对杀戮的纯粹渴望。
他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如同嗜血的凶兽,双臂肌肉坟起,粗壮的木桨以非人的力量疯狂地划破水面,将小船的速度催动到了极限!
目标只有一个——以血肉之躯,撞向那些象征着权势、贪婪和毁灭的钢铁巨兽!
与此同时,数量更多的轻便走舸如同幽灵般散开,动作迅捷无声。
船上的弓弩手眼神冰冷,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人。
他们迅速点燃箭矢前端浸透油脂的布团。
“嗡——!”弓弦齐震,发出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轰鸣!下一刻,无数燃烧着橙红火焰的箭矢,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天降的流星火雨,铺天盖地地射向敌船!
目标精准地覆盖了甲板上惊慌失措的水兵、鼓胀的风帆、堆放的缆绳以及那些涂着桐油的华丽船舱!
“火!火船!是火船!快!快转向!拦住它们!放箭!放箭!!”周世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得意的红晕被无边的、扭曲的惊恐取代。
他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如同被踩了脖子的公鸡。
手中的玉杯“啪嚓”一声摔在甲板上,晶莹的碎片和琥珀色的酒液四溅。
他肥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双腿一软,一股腥臊的热流不受控制地顺着大腿根汹涌而下,瞬间浸湿了华贵的锦缎官袍。
刺鼻的尿臊味混杂在风中传来的硫磺气息里。
“保护都督!”陈锋反应极快,拔剑高呼,但声音也被淹没在恐怖的声浪中。他脸色煞白,眼中也充满了绝望。
完了!一切都太迟了!
庞大的船队在河心拥挤不堪,转向?简直是痴人说梦!仓促组织的反击软弱无力,稀稀拉拉的箭矢大部分无力地落入水中,溅起几朵微不足道的水花。
试图拦截的小船在那些亡命徒驾驶的、速度惊人的火船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撞翻、碾过!
“轰隆!!!”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一艘满载猛火油的赤马舟,以决死的姿态狠狠撞上了一艘艨艟斗舰的侧舷!
巨大的撞击力让庞大的斗舰都猛地一歪!
“咔嚓!!!”坚硬的船板应声碎裂!
“蓬——!!!”紧接着,是火焰猛烈爆燃的恐怖轰鸣!沾满猛火油的船体和小船上的引火物,一遇到火星,如同干透的柴薪遇到了烈焰,“轰”地一下腾起数丈高的巨大火球!
赤红的火舌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疯狂地舔舐、缠绕、吞噬!
干燥的船帆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炬,缆绳发出噼啪的爆响断裂,涂着桐油的甲板在火焰中呻吟扭曲!
撞击声、碎裂声、爆燃声、风助火势的呼啸声……瞬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盖过了人世间所有的声音!
如同地狱的丧钟被无数恶魔同时敲响!
浓黑的、带着刺鼻硫磺味和皮肉焦糊味的烟柱滚滚升腾,如同无数条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瞬间遮蔽了午后的阳光,将整片开阔水域笼罩在一片昏暗、灼热、令人窒息、充满死亡气息的炼狱之中!
“啊——!救我!!”凄厉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一首恐怖的交响曲。
无数叛军水兵身上带着跳跃的火苗,如同扭曲舞动的人形火炬,发出非人的嚎叫,翻滚着、扑打着从燃烧的甲板跳入冰冷的淮河。
冰冷的河水与灼热的火焰在皮肉上交织,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更快的死亡。
更多的人被后续疯狂撞来的火船直接撞得粉身碎骨,或被冲天而起的烈焰瞬间吞噬,化作一具具蜷缩焦黑的尸体。
江面上,燃烧的船体碎片、破碎的帆布、漂浮的尸体、翻滚挣扎的人影和散发着恶臭的油污混杂在一起,熊熊火光将浑浊的河水映照得一片猩红,如同血海。
“救火!快救火!保护都督!弃船!弃船!”陈锋嘶哑地吼叫着,指挥着亲兵。
周世荣所在的“镇江号”船艏被两艘亡命的火船狠狠撞中!
船头华丽的兽首雕刻瞬间被火焰吞没,巨大的冲击力和灼热的气浪将甲板上的小桌菜肴掀飞,滚烫的火焰几乎燎到周世荣的胖脸,烤焦了他的眉毛和鬓角,发出难闻的焦糊味。
“我的船!我的金子!啊!!”周世荣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在几名忠心亲兵死命地拖拽、推搡、簇拥下,他肥胖的身躯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翻过船舷,噗通一声砸进一条救生的小舢板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他瘫软在船底,官袍湿透紧贴在肥肉上,尿渍混着河水,狼狈不堪,只会声嘶力竭地嚎叫:“划!快划!离开这里!离开这鬼地方!!”
什么牵制任务,什么军需暴利,什么水师威风,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对死亡的无限恐惧和无尽的悔恨。
整个叛军水师,陷入彻底的、无法挽救的崩溃和炼狱火海!哭喊声、咒骂声、燃烧的爆裂声、船只沉没的倾轧声,奏响了这支“煌煌船阵”的末日哀歌。
……
……
几乎在同一时刻,淮河北岸,风陵渡口。
“咚!咚!咚!咚!”
“呜——呜——!”
震天的牛皮战鼓和低沉悠长、带着蛮荒气息的牛角号声,在叛军北岸大营中狂暴地响起,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先锋大将蒙骞骑在一匹异常雄健的南地矮脚马上。
这马虽不高大,但筋肉虬结,四蹄粗壮,鬃毛如钢针般竖起,此刻正烦躁地打着响鼻,刨着蹄下的泥土,显得异常暴烈,正合蒙骞那蛮勇凶悍的性子。
他身披厚重的鱼鳞铁甲,甲叶上沾着不知名的暗红污渍,手持一柄宽刃带深深血槽的狰狞弯刀——金背大砍刀,刀背厚实,刀刃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他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高坡上,豹眼圆睁,死死盯着对岸虎贲军那座看似坚固、壁垒森严的水寨营盘。
“报——大帅!!”一个探子连滚爬爬地冲上高坡,脸上混杂着兴奋和惊惧,“南面!南面河上!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把半边天都染黑了!杀声震天响!定是周都督的水师已经与敌接战,正杀得难解难分!看那火势,烧得可旺了!”
蒙骞猛地转头望向南面淮河下游方向。
果然,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仍能看到天际被映照得一片诡异的暗红,滚滚浓烟如同巨大的魔爪伸向天空!隐隐约约,似乎还有随风飘来的、微弱的喊杀和爆裂声!
“哈哈哈!好!好!好!”蒙骞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森白交错的牙齿,发出一阵粗野狂放、如同夜枭般的大笑,震得身边亲兵的耳膜嗡嗡作响。
“周胖子!总算干了件像样的人事!听这动静,够他冯阎王喝一壶的!烧!烧得好!烧死那帮北佬水耗子!”
他兴奋地挥舞着金背大砍刀,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厉啸。
他又猛地转回头,用刀尖指向对岸虎贲军的营寨。
只见营寨中似乎出现了明显的骚动!人影比之前更加频繁地跑动,隐约传来模糊的呼喝声,甚至有几面旗帜歪斜着,缓缓倒下!了望塔上的人影也似乎消失了!
“快看!快看!”蒙骞兴奋得满脸横肉都在抖动,唾沫横飞,“冯进军慌了!他的水寨肯定也着了火!自顾不暇了!顾头不顾腚的蠢货!”
他猛地举起金背大砍刀,刀锋直指苍穹,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平地炸雷般咆哮,声浪滚滚压过了战鼓号角:
“儿郎们!天赐良机!就在眼前!给老子冲!渡河!杀光那些只会躲在乌龟壳里的北佬!拿下颍州城!城里的金银财宝、娇妻美妾、膏腴土地,都是你们的!老子蒙骞说话算话!第一个登上北岸的,老子赏黄金百两!斩敌将首级者,官升三级!杀——!!!”
“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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