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阿西(2/2)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健身群的打卡提醒。阿西划开屏幕,教练发的示范视频里,有人正做着标准的平板支撑,弹幕刷着 “坚持就是胜利”。他突然抓起桌底的瑜伽垫,铺在地上时动作太急,塑料摩擦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撑到第二十七秒,手臂开始发抖,余光瞥见玻璃倒影里自己晃动的双下巴,胸腔里猛地窜起股无名火 —— 他一把摔开瑜伽垫,垫子撞在文件柜上,散落的 A4 纸像雪片般落下。
“装什么努力。” 他对着空气低吼,声音在走廊里荡出回音。指尖掐进掌心,痛感让他想起昨晚查资料时看到的话:“真正的自律不需要表演。” 可他现在连 “不表演” 都做不到 —— 刚才铺瑜伽垫时,他下意识打开了手机摄像头,想拍张侧脸发朋友圈。
重新坐回工位时,方案文档还是停留在原地。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键盘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隔壁工位的绿萝叶片上沾着灰尘,他突然起身去茶水间拿喷壶,清洗叶片时却盯着水池里的泡沫发呆 —— 这明明是在浪费时间,可他就是无法容忍任何一点 “不完美”,就像当初为了让客户合同的装订线对齐,花四十分钟拆了又订。
中午十二点,外卖软件弹出新消息。上周收藏的轻食店在搞满减活动,阿西点进去又退出来,反复三次后,终究下单了加双份芝士的汉堡。等待外卖的二十分钟里,他把方案里 “优化招聘流程” 那部分删了重写,删删改改间,屏幕右下角弹出的时间提醒显示,距离和客户约定的视频会议只剩半小时。
咬第一口汉堡时,酱汁滴在方案打印稿上。阿西盯着那团油渍突然恶心起来,冲进洗手间干呕时,看见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这不是饿的,也不是累的,是某种更磨人的东西 —— 就像他明知道熬夜改方案会影响第二天状态,却偏要熬到凌晨;明知道轻食更适合空腹工作,却控制不住点高热量外卖;明知道该专注客户需求,却总被 “做得不够好” 的念头缠得喘不过气。
视频会议开始时,阿西的声音带着颤音。客户皱着眉说 “没听懂你的成本核算逻辑”,他握着鼠标的手突然开始冒汗,PPT 翻页键按了三次都没反应。余光瞥见屏幕下方弹出的消息,张姐发来个 “加油” 的表情,他却觉得那是在等着看他出丑 —— 上周她借走的竞品分析报告里,分明标注过类似的核算方法。
会议结束后,客户说 “下午再给我版简化版方案”。阿西瘫在椅子上,后颈的肌肉硬得像块石头。他点开搜索引擎,输入 “如何快速提升工作效率”,跳出的第一条是 “番茄工作法:每专注 25 分钟休息 5 分钟”。设置计时器时,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买的番茄钟,此刻正躺在抽屉深处,和那本只翻了三页的《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作伴。
第一个 25 分钟里,他写了不到两百字。窗外的麻雀停在空调外机上叽叽喳喳,他盯着那些跳跃的灰色身影出神,直到计时器响起才惊觉时间已过。休息的五分钟里,他刷到条短视频,博主说 “坚持到正反馈出现,就像爬山到山顶才能看见风景”。可他现在觉得自己像在爬没有尽头的楼梯,每上一步都要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每喘口气都在怀疑这条路是不是错的。
傍晚六点,简化版方案终于发出去了。阿西盯着 “已送达” 三个字,突然想把手机扔出去 —— 他花了四个小时核对数据,却在发送前发现,客户上午说的是 “简化版”,不是 “精简数据版”。胃里的酸水再次涌上来,这次他没忍住,趴在垃圾桶边干呕起来,眼泪混着鼻涕淌在衬衫上。
手机突然震动,是客户的回信:“这个版本很清晰,明天上午聊聊细节?” 阿西愣住了,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那行字,反复看了五遍才确认不是幻觉。夕阳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缠绕了一整天的焦虑、自我怀疑、愤怒,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他点开外卖软件,这次选了份不加酱的沙拉。等待送达的间隙,重新打开了方案文档 —— 明天要聊的细节,得提前准备好。桌角的薯片袋被扔进垃圾桶时,发出轻微的响声,阿西没回头看,只是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指尖落在键盘上,这一次,没有犹豫。
晨会的烟雾缭绕里,总监把季度报表拍在会议桌上,塑料封面与木桌碰撞的脆响惊得阿西一哆嗦。他盯着报表上自己名字那栏的红色下滑箭头,听见张姐用钢笔敲着桌面说:“现在的应届生安置案,得盯着候选人改五遍简历才敢推给企业。”
阿西的指甲抠进会议记录本的塑封封面。上周他推给电子厂的三个候选人,全在面试当天失联了。人事主管在电话里骂骂咧咧时,他正蹲在楼梯间数烟蒂 —— 那是张姐扔的,她总说 “操心多了就得靠尼古丁续命”。
“城西项目的尾款到账了。” 总监突然点名,“阿西,下午跟我去趟合作方公司,把后续服务协议签了。” 他猛地抬头,撞见张姐投来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上次张姐带他见客户,全程把他当空气,连倒茶都绕开他的工位。
去地铁站的路上,总监突然问:“知道为什么让你跟吗?” 阿西攥着公文包的手指泛白,听见对方说,“张姐谈客户厉害,但合同条款总出纰漏。你上次给小林改的那版保密协议,法务夸逻辑清楚。”
写字楼大厅的旋转门转得他头晕。合作方的人事经理递来的协议上,第三条补充条款被红笔圈出 ——“乙方需协助甲方完成员工背景调查,费用另行结算”。阿西的笔尖悬在签名处,突然想起上周帮张姐整理的合同模板里,这一条被她用荧光笔标成黄色,旁边写着 “可省略”。
“这条得加上具体金额范围。”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发紧。人事经理挑眉时,他看见总监在后排沙发上跷起的二郎腿放了下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他突然明白张姐为什么总在茶水间抱怨 “跑断腿还讨不到好”—— 她把心思全花在酒桌上拉关系,却连最基础的条款漏洞都懒得补。
签完字出来,总监拍他后背:“晚上部门聚餐,你定地方。” 阿西打开大众点评时,张姐的消息弹进来:“城西项目的候选人入职体检,你去医院盯一下?” 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 “已读” 提示,想起上周自己帮张姐跑了三趟社保局,连她工位上的绿植都是他浇水。
聚餐的包厢里,实习生小林举着酒杯说:“西哥今天在甲方办公室好帅,那条款改得滴水不漏。” 阿西刚要谦虚,就听见张姐冷笑:“年轻人还是得多跑现场,光在办公室抠字眼有什么用?” 她的指甲在玻璃转盘上划出刺耳的声,“我昨天带候选人去工厂看车间,高跟鞋跟都磨掉了。”
凌晨的出租屋里,阿西对着镜子贴膏药。下午在医院帮候选人取体检报告时,他跑上跑下爬了四趟楼梯,膝盖旧伤又犯了。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张姐发来的消息:“明天的招聘会,你负责搬物料。”
他盯着那条消息笑出声,笑到眼泪淌下来。原来劳心与劳力的天平早就倾斜 —— 张姐踩着磨破的高跟鞋周旋于酒桌,却在合同条款上偷的懒,终究要靠他趴在办公桌前逐字核对来补;而他过去总躲在办公室整理文件,逃避跑现场的辛苦,结果连候选人突然爽约都想不出应对办法。
晨光爬上窗台时,阿西在备忘录里写下:“上午九点,带候选人去见电子厂主管 —— 提前查好路线,备两份简历。下午两点,修改保密协议补充条款 —— 参考法务给的模板。” 笔尖划过纸面的力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终于明白,天岂中介的格子间里从没有真正的安逸。要么像张姐那样用劳力填补思维的惰性,要么像过去的自己一样用琐碎的忙碌掩盖战略的懒惰。而生活早就把选择权递到眼前:是花心思把路走对,还是耗体力在岔路上打转,终究要自己踩出脚印来。
手机响起,是客户发来的入职确认函。阿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回复键。这一次,他没再纠结该用 “收到” 还是 “好的”,只敲了两个字:“已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