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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阿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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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阿衡望着窗外模糊的霓虹,想起十年前刚毕业时的自己。那时候在国企做人事,朝九晚五,周末去爬山露营,口袋里揣着几百块钱都觉得踏实。后来国企改制,他拿着补偿金进了天岂,以为能跟着孙浩天干出番事业。

“衡哥,这份表单你帮我看看?” 小张抱着一摞文件走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阿衡接过来看了眼,表格里的数据错得离谱。“你这是怎么做的?”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像极了当初的阿杯。小张吓得脸都白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阿衡突然住了口。他想起上周自己把咖啡泼在阿杯桌上,就因为对方递错了一份文件。那些曾经被他鄙视的暴躁和不耐烦,正顺着血管,一点点爬进他的骨头里。

凌晨两点,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打印机还在吞吐着文件,发出单调的咔嗒声。阿衡靠在椅背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妻子发来的信息:“儿子说想爸爸了,你这周能早点回来吗?” 他编辑了半天,最终只回了三个字:“不确定。”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孙浩天拿着保温杯走过来。“还没走?” 他递过来一杯热茶,茶叶在水里翻滚,像一群挣扎的虫子。“孙总,我们这样…… 真的能撑下去吗?” 阿衡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

孙浩天望着窗外的暴雨,沉默了很久。“阿衡,你知道外面为什么不卷吗?”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因为他们有卡点。制造业有设备限制,金融业有政策限制,教育业有师资限制。可我们这行没有,人力中介的门槛太低了,低到随便拉几个人就能开张。”

他转过身,眼睛在黑暗中发亮:“我们没有资本,没有背景,唯一的优势就是快。别人用一年试错,我们用一个月。别人用一个月调整,我们用一周。等那些大公司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占领市场了。”

阿衡看着孙浩天的脸,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像个赌徒,押上了所有人的青春和健康,去赌一个看不见的未来。而他们这些员工,不过是赌桌上的筹码,用完了就扔。

暴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阿衡想起体检报告上的各项异常指标,想起妻子眼角的皱纹,想起儿子在视频里怯生生的样子。他慢慢站起身,将那份刚打印好的表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孙总,我明天想请个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窗外的霓虹透过雨幕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孙浩天愣住了,随即点了点头。“好。”

走出写字楼时,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阿衡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腥气,是久违的自由味道。他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天岂的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比 KPI 更重要。

雨还在下,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疲惫和喧嚣。远处的写字楼里,依旧亮着无数盏灯,像一个个巨大的蜂巢,里面挤满了和他一样的蜜蜂,在命运的漩涡里,不知疲倦地飞舞着。

阿衡踩着晨会前最后三分钟冲进大厅,裤脚还沾着地铁站台上的雨水。打卡机 “嘀” 的一声时,他正弯腰揉着酸胀的膝盖,上周带求职者去电子厂实地考察,在厂区水泥地上来回走了两万步,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碎玻璃。

“衡哥,鼎盛那边又来挖人了,刚才在门口堵着阿杯呢。” 前台小妹压低声音,手里的订书机 “咔嗒” 一声,把三份离职证明钉得整整齐齐。阿衡没接话,径直走向柜台,昨晚熬夜整理的企业用工需求表还摊在桌面上,被空调风吹得边角发卷。

公示栏前突然围拢过来一群人,比平时早到半小时的王大姐举着手机拍照,屏幕反光里能看见她笑皱的眼角。“真分啊?孙总这次来真的?” 阿杯挤开人群,手指在分红明细表上划过,停在自己名字那一行时突然回头,保温杯在柜台上磕出清脆的响,“够给我那台破打印机换三个硒鼓了!”

孙浩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人群外,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上个月跟精密仪器厂的合作超额完成,” 他声音不高,却盖过了大厅里的嘈杂,“利润按贡献度分,以后每月都这样。天岂要是棵树,你们都是扎根的土。”

阿衡摸着自己名字后面的数字,想起上周去给机械厂送工人,老板塞给他的两条烟还在抽屉里没动。现在突然觉得,那些烟的味道,远不如这张纸来得踏实。

变化是从第二天的晨会开始的。以往需要孙浩天盯着才有人擦的招聘信息展示板,不知被谁用酒精棉擦得锃亮,连边角的胶痕都刮干净了。阿杯主动把自己整理的《工厂用工禁忌手册》复印了几十份,分发给每个柜台;王大姐则把堆积了半个月的企业反馈表全部录入系统,Excel 表格里的批注详细得像说明书。

周三下午突然断电,整栋写字楼陷入一片漆黑。鼎盛人力的人在对面楼里拍窗户起哄,天岂的人却摸出手机开着手电筒继续干活。阿衡举着手机给求职者登记信息,光线下看见阿杯正蹲在地上,用打火机照着检查线路接口,额头上的汗珠坠在鼻尖,却笑着说:“省得叫电工了,以前在电子厂学过这手艺。”

转折发生在孙浩海空降的那天。这个梳着油亮大背头的男人,提着鳄鱼皮公文包走进来时,大厅里的键盘声突然稀稀拉拉起来。他把镀金钢笔往会议桌上一拍,打印好的新章程滑到每个人面前:“亲兄弟明算账,公司是浩天的,利润自然该他拿大头。”

章程上的黑体字刺得人眼睛疼:七成归董事长,三成留作公司发展,员工薪资冻结三年。

王大姐手里的荧光笔 “啪” 地断成两截,蓝色油墨溅在崭新的西装裤上。阿杯刚接的求职者电话突然拔高音量:“你们这岗位薪资怎么跟昨天说的不一样?” 他捂着脸听筒骂了句什么,挂断时把鼠标垫都扯皱了。

第二天早上,阿衡发现公示栏里的分红明细表被人撕走了,留下一道丑陋的胶痕。阿杯的《工厂用工禁忌手册》散落在垃圾桶旁,被咖啡渍泡得字迹模糊。最要命的是企业反馈表,王大姐录入系统的批注被删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干巴巴的表格,像被抽走了骨头的尸体。

“衡哥,精密仪器厂来电话,说我们推荐的人里有三个简历造假。” 小张抱着文件发抖,昨天刚签的合同副本上,甲方代表的签字被咖啡洇得看不清,“孙副总说让我们自己去跟厂家解释,他不管。”

阿衡捏着那份造假的简历,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一脸诚恳。上周面试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学历证书的钢印模糊不清,当时想多核实几句,却被孙浩海打断:“差不多就行,别耽误签单。”

大厅里的打印机突然开始疯狂吞吐纸张,全是鼎盛人力的招聘简章。阿杯站在旁边冷笑,手里的碎纸机正 “嘎吱嘎吱” 嚼着天岂的员工手册。“他们给的提成比这高三个点,” 他头也不抬,“反正都是填表单,给谁填不是填?”

王大姐在收拾东西,纸箱里装满了历年的用工数据分析表。“女儿学校门口的打印店要转让,” 她把最后一本《劳动法实务》塞进箱子,“至少不用天天看谁的脸色。”

暴雨倾盆而下时,孙浩海正在办公室里摔杯子。“一群白眼狼!给你们口饭吃就不错了!” 玻璃杯碎片溅到走廊上,阿衡踩着碎片走过,听见孙浩天在里面低声哀求:“哥,再这样下去,公司真要黄了……”

雨最大的时候,鼎盛的老板撑着伞站在门口,手里摇着一沓聘用意向书。“天岂的兄弟过来,底薪加三成,提成另算。” 他嗓门洪亮,像菜市场喊价的商贩,“孙浩天不懂事,我懂。”

阿杯第一个走了出去,接着是王大姐,然后是三个刚入职半年的年轻人。阿衡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街道,想起十年前刚做人力中介时,骑着电动车跑遍全城工厂的日子。那时候没办公室,就在路边摆摊,一张折叠桌,两把塑料凳,却比现在踏实。

“阿衡,这份解聘通知书……” 小张递过来的文件上,甲方签字处是孙浩海龙飞凤舞的笔迹,被解聘的员工名单里,赫然有他的名字。

雨停时,孙浩天突然把所有人叫到大厅。他手里捏着一份解聘书,孙浩海的名字被红笔划得乱七八糟。“以前是我糊涂,” 他把新的分配方案拍在桌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五成利润分给大家,三成留公司,两成归我。谁要是还想走,我不拦着。”

没人说话,只有打印机重新启动的声音。阿杯抱着鼎盛的意向书站在门口,雨水顺着裤脚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王大姐把纸箱又搬了回来,《劳动法实务》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阿衡拿起笔,在新方案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窗外的霓虹透过水汽折射进来,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忽然明白,人力中介这行当,卖的从来不是劳动力,是人心里的那点踏实。你给人踏实,人就给你干活;你让人寒心,人就给你撂挑子。

夜深时,天岂的灯又亮了。阿衡核对完最后一份用工合同,听见阿杯在给精密仪器厂打电话:“王经理您放心,明天我亲自带新人过去,保证没问题……” 王大姐的键盘声噼里啪啦响着,新录入的批注比以前更详细了。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依旧闪着绿光,照在墙上 “诚信为本” 的标语上。阿衡端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苦涩里竟尝出点回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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